屠龙_分节阅读_28

    淅沥萧萧,连翩瑟瑟。

    雪花飘零了一夜,将山峰笼上了一层苍茫的雪色。

    一团团雪块从山坡上滚了下来,随着一阵阵窸窸窣窣的动静,一个人影儿从那枝头堆雪的林间钻了出来。巫玄黄微眯着眼眸看着那层云积聚的山峰,抖了抖衣裳上细碎的雪花。她站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,才看见山间小道上,段玉清撑着一把竹伞施施然的走来。

    “我早就跟你说,云渺宗的遗音是靠不住的,那木青伙同云渺宗的弟子一发难,她就落荒而逃,那失魂落魄的样子,啧啧,口中念叨着为太乙门复仇,可到了最后,还是她自己放弃了到手的一切。”巫玄黄钻到了伞底下,握住了段玉清那冰凉的手指,口中则是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说道。

    “你什么时候说了?”段玉清横了她一眼,慢条斯理地说道,“再者,你该担心的不是云渺宗,而是你们巫门的人吧?将近半个月过去了,江湖上一点动静都没有。”不止是常见离二人忽然间消失匿迹了,就连段阳山庄与凌剑宫的消息也甚少在江湖上流传。她可不认为一切停歇了,这忽然间的沉静,倒像是暴风雨即将到来之兆。

    “之前啊。”巫玄黄嗤笑了一声后,陷入了沉默中。她眨了眨眼,将眸中的一丝担忧给掩饰住。巫门的长老不听她这少主的,更别说听姑姑的话语了。自己之前的那番话,恐怕就是对牛弹琴吧?如今只能够期盼着常见离看在她的脸上,放过巫门一众人。

    “武道?长生?你说这些人到底在追求什么呢?”

    一声叹息被寒风吹散,人影渐渐远去,在雪地上只留下几串或深或浅的脚印。

    ☆、060

    空空荡荡的山谷里头,一切搏斗过的痕迹都消失不见了。

    常见离弓着身子,只觉得腹内一阵剧烈的绞痛,豆大的汗水顺着她的前额滴落在了地上。寒风吹来,更显得冷意彻骨。她跌跌撞撞的向前走了几步,膝盖一软就跪在地上。手掌撑在了碎石上,咯得生疼。

    “龙珠,是九儿……”她猛然醒悟过来,强撑着转身望向了屠龙谷的方向。她离得越远那绞痛的感觉越强烈,九儿一定还在屠龙谷之内!

    难道是娘亲在作怪?这念头一起,常见离额上又冒出了冷汗来。在屠龙谷中,那龙夙只有半颗龙珠,娘亲对她极其温柔,难保会为了她对九儿动手。咬了咬下唇,常见离强提着一股气,又飞速地往谷中掠去。正如她所猜想,一进入屠龙谷中,那股绞痛便消失不见了。

    常笑还是站在了庭中的秋千架旁,而龙夙许是又回到了屋中。冬日的太阳光芒惨白,照耀着常笑手中一把锋利的匕首,折射出一道冷厉的光芒。常见离用手掩了掩眸子,瞧着常笑腕上那已经发黑的伤痕,心中又升起了一股子悲凉来。

    “怎么又回来了?找到初九了?”常笑的声音还是冷冷淡淡的,仿佛同一个陌生人讲话一般。常见离在她的身上,感受不到母女之间的那等温情。

    “没有。”她摇了摇头低声应道。

    “那怎么不去找?杵在这儿做甚么?”常笑呵斥一声,她的眼光甚至没有一丝落在了常见离的身上。她的模样有几分像自己,可又有几分同那九襄类似。过往那荒唐事情重新泛了上来,常笑眨了眨眼,掩饰着那一闪而逝的厌恶之色。

    “九儿她在屠龙谷。”常见离开口,她的声音很平静。

    “随你。”常笑冷冷的应了一句,迈开步子就向前走去。

    常见离还是恭恭敬敬地站在那儿,目送着常笑的身影消失在庭院中。她闭上眼,妄图从记忆中寻找常笑最初的样子,只是浮现在脑海中,只有那一双冷厉而狠辣的眉眼。十多年的时间,说不清是自己在变,还是娘亲在变,或者说所有人都变了,变得不像是过去的模样。

    屠龙谷这么大,哪一处才会是初九的藏身之处呢?

    娘亲几乎所有时间都与龙夙呆在了一块儿,从她的身上看不出丝毫的蛛丝马迹来。原本还想着龙夙与九儿一般同为龙族,或许还会有几分感应。可是娘亲防备自己就像是预防一个贼人一般,甚至还明令禁止自己靠近龙夙。

    一日,如同往常一般将一套屠龙决练完,常见离提了一坛酒坐在庭前的石桌边自斟自饮。唯有醉生梦死之境,才能够忘记一切的不快。迷迷糊糊中,只觉得腰间处像是被火灼了一般,一伸手便摸出了那块藏在了荷包中的龙鳞。含光珠与避尘珠都融入了其中,龙鳞上头的金光大盛。“九儿?”常见离低喃了一句,忽然又哂笑一声,将龙鳞塞回了腰间。这是九儿娘亲的鳞片,哪里能够感应到九儿的存在呢?若是等到自己寻到九儿,一定要让她化形,从她身上扯下一片龙鳞来。

    常见离撑着石桌站了起来,摇着头心中感叹着自己真是越发的没用了,以往的果决像是被丢到了九霄云外一般,实在是不妙啊。将希望寄托在娘亲身上,是否如同自己期盼着师父能够放弃屠龙一般天真可笑?这世上还有什么人是可信的呢?常见离越想越觉得可笑,她也正是这般做的,她仰头大笑,笑声惊飞了屋檐上的几只乌鸦。在一片混沌之境中,内心忽而生出一丝澄澈来。

    这屠龙谷适合藏人的地方,除了灵冢,还会有什么地方?

    “我真傻,为什么不早点想到这一点呢?”常见离甩了自己一巴掌,酒气散去。她提着履霜刀,就朝着灵冢方向跑去。那儿一直是屠龙谷的禁地,很少有人会来往。自从娘亲从里头出来之后,更是无人往那处走了。不料迎面撞来一个提着食盒的老仆人来,常见离眼见自己被他瞧见了,也不再躲躲闪闪,站在老仆的面前,冷冷地盯着她。

    “小主子。”那老仆人面上有些惊慌。

    “你这是去哪?”常见离冷声问道。

    “这……这是给我家婆娘送饭呢。”老仆人佯作镇定应道。

    常见离冷哼一声,举起手一个手刀就将仆人打晕。她自己便提着食盒快速地朝着灵冢中走去。如果需要人送食,是不是意味着九儿已经从晕迷中醒过来了?紧攥着食盒,心脏快速地跳动着。

    进入灵冢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,需要屠龙谷大祭司的手令与开启机关的密钥,可是常笑从中挣脱出来的时候,将那些东西毁尽。山石塌陷,那灵冢的石门上破了一个巨大的洞,像是被人用拳头砸出来的。常笑被困在灵冢中,功力不仅没有后退,反而已经到了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了。

    常见离低着头,走入了那黑漆漆的山道中。

    脚步声清晰的在回荡,她仿佛又回到了幼年的时候,娘亲被锁链囚禁在山壁边,而自己惊慌失措的在山洞中跑动,黑乎乎的路没有尽头,她几乎看不到任何的光明。除了谷中的人送饭的时候,打开石门,会泻入的一缕天光。在娘亲被关进灵冢的时候,还在襁褓中的她也是被一并丢进来了,她根本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活下来的。

    “龙珠呢?”一声冷淡的话语传了过来。

    常见离赶忙躲闪到了一边,偷偷地觑眼瞧着那几盏灯火闪耀的地方。

    “你是阿离的娘亲。”干涩的声音响了起来,常见离眼窝子一酸,险些落下泪来。

    “是啊,我是离儿的娘亲。”常笑轻轻一笑,“离儿要回到屠龙谷救我不是一个骗局,你倒不必多疑了,只是我在她回来之前就从灵冢中出来。离儿是个孝顺的乖孩子,她知道我需要龙珠,便将昏迷的你送到了我手中。不过你也不必怨她,她待你还是有些不同的。只是在亲情与你之间,选择了我罢了。”

    “不,不是这样的!”常见离掩住唇,拼命的摇头,她几乎克制不住自己。

    “你想要长生?”冷冷淡淡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情绪来。

    “长生?”常笑仰头大笑,“那不过是愚人的追求,我若想长生,还需要借助你的龙珠么?真是荒唐可笑!”

    “那你要用龙珠做什么?”

    “其实我想救一个人。”常笑沉默了一会儿,应道,“不瞒你说,这世上还有另外一条龙。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在人龙大战的时候,龙族都死绝了,除了一颗被掩藏起来的龙蛋。可事实上,还有一个人活了下来,可惜她的体内只有半颗龙珠,这只能够勉强吊着她的命,我不知道她何时会忽然间消失不见,因而我需要龙珠,我需要你的命,只有这样,她才是世上唯一的龙,才不需要经历任何的劫难就成为龙神。”

    “她是我娘亲。”

    “是的,她是你娘亲。她生了你,如今是你还恩的时候了。”常笑的声音响起,“龙珠呢?”

    “我要先见我娘亲。”初九没有立刻回答,沉吟了许久才淡淡开口。

    “不行!”常笑大声喝道。

    “看来你是骗我的。”初九摇摇头,捂着唇轻咳一声。

    “你不交出龙珠?”常笑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凶狠起来。

    “呵,真是可笑,我龙族走到如今的境地,可不都是你们屠龙谷害的?”初九轻笑,“你看我的模样,浑身上下布满了龙鳞,这狰狞可怖的样子,就是因为失去了龙珠啊。要不是没了龙珠,这破地方能够囚禁住我么?龙族之人,该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。”

    “龙珠在哪儿?”常笑猛地站起身,烛光下巨大的阴影将初九笼罩住。她的左手握成了拳头,右手则是握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。

    “阿离真的把我交到了你的手中么?”初九抿着唇问了一个问题。

    常笑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丝丝的情绪来,她舔了舔唇,肆意的笑道:“这是自然,离儿离开屠龙谷就是为了取龙珠,不是为了九玄,而是为了我。怎么可能因为你是龙族,就为了你改变呢?她是我常笑的女儿,她有自己的责任所在,怎么会被儿女私情绊住脚呢。”说着,眸子中迸射几丝恶毒来,她甚至故意说道,“离儿跟我说了,她其实一点都不在乎你,只是利用你罢了。”

    “这样啊……”初九的眸中掠过了一丝迷茫来,“那我就告诉你吧,龙珠在巫……”

    “龙珠在我的身上!”一声大喝,常见离实在是忍不住从暗处跳了出来,她冲着常笑道,“娘亲,龙珠在我的身上,求求您别伤害她!”她的语调中带着悲哀与恳求,只差跪在常笑的面前。

    “阿离,你来了。”初九的唇边泛起了一起奇异的微笑。

    “是的,我来了。”常见离哽咽道,“是我的错。”

    “那我也该拿回我的龙珠了。”初九轻轻一笑,看着逐渐靠近的常见离,她的手忽然间变作龙爪,只取向常见离的腹中。龙珠上蒙着一层淋漓的鲜血,初九一口将龙珠吞回了腹中。一声龙吟,金光闪过,山洞顶上破开了一个大洞。

    山石轰隆隆的下落。

    常见离跪在了地上,面上苍白如纸。

    ☆、061

    天光下泻,灰尘弥漫。常笑抬起头看着那被撞了一个巨口的山洞,眸光逐渐转为幽邃。“混账东西!”她低下头斥骂了一句,伸手提起常见离,就朝着那洞外掠去。轰隆隆的巨响许久之后才停歇,那困了常笑十多年的灵冢在巨力的冲撞下,终于坍塌了。

    将常见离丢在了枯草丛中,常笑神情冷漠,扭头就走。鲜血从腹中流淌出,将那枯黄的草染得一片腥红。常见离无力地软在了地上,面色苍白。身体的温度随着鲜血一并流逝到了体外。她一直都知道,在来屠龙谷前,初九的疑虑并没有完全打消。她也从来没有怀疑过初九的深情,不然她如何肯随着自己前来屠龙谷?只是这一切到底经不住撩拨,被怒火冲昏了头的初九,下手亦是狠绝。可是自己如何能够怪她呢?说起来还是自己犹犹豫豫导致的苦果。

    常见离并不想死,也不能够在此时死去。目光扫视着附近,看看生长着什么药草。手按着小腹上的那个血窟窿,她挣扎着站起身,可一阵头晕目眩,又重新跌坐了回去。常见离咧了咧嘴,面上流露出几分惨然的笑容来。自己的母亲走了,九儿也丢下了自己。凛冽的寒风,似乎要将她的魂魄吹离体外。常见离只觉得浑身发冷,就连牙齿都在打颤。她的手离开了伤口,环住双膝蜷缩在了一边,半是任命的闭上了眼睛。

    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。

    常见离动了动冻得几乎僵硬的手指,慢慢地又睁开了眼睛。小腹处的疼痛像是忽然间消失了,她低下头除了衣裳上有个破洞沾满了血迹外,看不到任何的伤口,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。那消失的气力重新回到了体内,她盘膝打坐,引导了内力运行了一个大周天后,吐出了一口浊气。

    初九到底是舍不得伤她命。取龙珠的方法有千千万万种,她偏生选择了最残暴的一种。她故意让常见离尝此种的苦楚,她心中的痛意比开膛破腹更要痛上几分,又有谁知道呢!在常见离的伤口处留了龙气,使得伤口愈合不过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罢了。

    常见离不是负心人,她是个知心的。一下子便明白了初九的心意,也不同什么人告别,匆匆忙忙就离开了屠龙谷。只是如同初九恐怕还在气头上,未必能够想得通彻,到哪儿去寻找她的下落,却是一件令人为难的事情。她光想着自己的事情,倒是不知道常笑回到庭院中,发现龙夙消失了踪迹,早先她一步出谷了。

    寒风怒号,冬云惨惨,常见离才走了不到一里山路,便觉得自己身后有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跟着。她回头瞧了一眼,那人也是躲得飞快。常见离冷笑一声,脚步一拐就朝林子中走去,左转右转,最后在那贼眉鼠眼的男人面前站定了,喝问道:“你是什么人!”

    “我,我……”那男人贼溜溜的眼睛在打着转,支支吾吾了好久,才开口道,“我是来访仙的!”

    “那你为何跟着我?”常见离又问了一句。这男人虽然眼生,可他身上的衣饰分明是青城派的,想来是那个不安分的新掌门使唤着他。想到了这一茬,常见离的神情越发冰冷了,她道,“风舞雩派你来监视我的?你在屠龙谷外呆了多久了?”

    “风师兄早就——”那男人说了一半,意识到自己失言,忙捂住嘴将头摇得拨浪鼓似的。他道,“我看见你是仙谷里出来的,一定是认识谷中的神仙!江湖上都在传长生一事,我原本是不信的,可是在看到真龙现形之后,我便改了想法了。这儿可是我辛辛苦苦找来的,我求你带我去见见神仙吧。”说着那男人作势要跪在地上。

    常见离可不相信他的这一番浑话,拔出履霜刀架在了他的脖颈上,冷声喝道:“还不说实话?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青城派弟子?风舞雩那厮派你出来是为了什么?难道是不放心他的那点破事么?”

    “我说我说!”男人被那刀光吓破了胆,噗通跪在地上,磕头讨饶道,“真的不是风师兄叫我来的。风师兄已经死啦。我以前是青城派的弟子,可是现在呢,青城派都没了。仙人您是不知道这江湖上的动荡。凌剑宫和段阳山庄没动静了,背地里不知道捣什么鬼。在那云渺宗呢,原本不是一个女的当了宗主吗?这宗中的弟子不服她,连同云渺四子将那女宗主赶了出去。这云渺五子之一的金涟,在我们青城山被杀了,那些人要报仇,便带着人来到青城山把风师兄还有其他弟子给杀了,幸好我跑得快。”

    “这神仙谷其实我是听我一个师弟说的,他说他亲眼看见了真龙在这儿现形,还说看见了很多人打斗。用的不是我们江湖上的武功,而是奇奇怪怪的招式,就像那小人书里写的法术。我那个师弟本来想亲自来寻仙的,可惜他被人给杀啦。”

    常见离皱了皱眉,见这人不似说话,她将刀挪了挪又问道:“这段时间云渺宗还出了什么事情?”

    “也就是江湖上打打杀杀的,有仇的报仇,有怨的报怨。云渺宗自从云大宗主死了以后,很多小帮派都脱离了他,甚至还伙同段阳山庄的人欺负他们云渺宗,这不,报应来了吗?”那男人见常见离对江湖上事情极为感兴趣,便打着胆子仰起头,讲得可真是唾沫横飞。“这云渺宗的木青还有什么水湛的,他们掌控了云渺宗之后,就派人把那些原本不服他们的,都收拾了一顿,现在他们又重新做大了。凌剑宫和段阳山庄的人,倒好像是死了,竟然一点儿都不管这事情。”